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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邊的黑暗裏不知道待了多久,遠處有個矇矓的光點,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然後光點成了整片的白光,就像陽光般熾烈,突然在瞬間暗了下來,光度變得柔和,但是四周的景物卻是在飛快的移動,快到無法去辨識,隱約看得出來由都市快速得移動到荒野,然後是山徑的瀑布再到高山的絕嶺,最後到了一片草原停了下來。
草原在夕照下顯得金黃耀眼,清風吹彿使得草枝搖曳,沒有其它的聲音,除了風以外,陳俊庭發現自己正躺在這片草原上,內心與當下一般平靜,從來未曾有過的感受,他不想動繼續躺著,彷彿經過了好幾個世紀之久,夕陽的光彩依舊,始終沒有變化過。
陳俊庭覺得奇怪,哪有時空靜止的道理,他站了起來環顧四周,這是他從未駐足過的地方,陌生的景物中卻有股熟悉的味道,是了,是不變的夕照和和煦的微風,陳俊庭低頭看看自己,穿著最喜愛的唐裝,在平野遼闊的視野中不自覺得技癢起來,對著自己的影子打了一套太極拳,沉肩蓄勢、舉足換位,在天地間的獨處使得內心充滿前所未有的平靜。
陳俊庭滿意得點了點頭,也不在乎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只是對於永不落下的夕陽感到納悶,突然間,他聽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很疑惑嗎…….」
陳俊庭轉身去看,他不可置信的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背後冒出了一個人,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人是早已因事故摔下山崖的羅蘭
「修女….你…..」
「我們最終都會來到這邊,你不需要太大驚小怪」羅蘭笑著說,只是現在她看來精神許多,不似在育幼院時那般蒼老
「妳是說….我已經….」陳俊庭玩味的表情似乎還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處境
「不完全是….」羅蘭頓了頓「孩子,你還有自己的使命沒有完成哩」
「哼」陳俊庭從鼻孔裏呼了口氣「算了,我已經很累了,剩下的就交給有興趣的人去玩吧」
「那你所努力的一切不就是白費了嗎」
「我早已習慣了,反正這世上本來就存在著許多的遺憾,只是……」陳俊庭講到這兒時反而停了下來
「只是你從未想過,自己竟然也是其中之一」羅蘭接了下去
「唉,無所謂啦,反正現在都不重要了」陳俊庭聳了聳肩
「只要你能堅持下去,你將會發現這一切是值得的」
陳俊庭苦笑了一下卻沒說什麼,因為他還記得在這之前,是處在冰天雪地裏,自己如何奮力迎敵,而在鮮血流盡時卻感受到寒冷,這一切已經是不可逆的,既然是這樣子的話,那又有什麼好執著的呢
「上帝對一切都有安排….」羅蘭又冒了一句
「所以我現在這樣也是摟?那還要多講些什麼呢?」陳俊庭覺得有些煩了,這老修女每次說話都是這種調調
突然間四周的景色又起了改變,就在陳俊庭轉念說話之際,原本是夕照下的金黃草原,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幅景象,日落月升、斗轉星移,陳俊庭發現自己站在山上,一塊寬廣的台地,眼前是整個山谷,而谷中盡是翻騰的雲海,像極了波濤洶湧的海浪,最重要的是,這是在夜間的景象,而陳俊庭曾經見過,那是有一回去爬北合歡山時,在小風口過夜所見到的。
他抬頭望去,滿天的星斗,細數這些繁星的名稱,參宿一(Alnitak,ζ)、參宿二(Alnilam,ε)及參宿三(Mintaka,δ)這就是腰帶,三顆亮星由東向西連成一線,再配上其他四肢的星宿,一個完整的獵戶座(Orion),在旁邊有顆明亮的藍星,那是大犬座(Canis Major)的主星天狼星(大犬座α,Sirius),還有小犬座(Canis Minor),這是獵人帶著獵犬追逐著前方的獵物-金牛座(Taurus),它的牛角-畢宿五(金牛座α,Aldebaran)閃閃發光,還有許多陳俊庭叫不出名字的星辰,一一張列在天際,四下仍舊是寧靜的,只是羅蘭不見了,風還在吹著。
陳俊庭對於羅蘭的消失並不感到訝異,畢竟她已經是歷史了,不是嗎
「是啊,我們都已經是歷史了,但你還不完全是」
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而且居然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不是嗎,陳警官」
陳俊庭轉過身去,見到的是一身素淨的張志邦
「這回你是……」
「沒錯,我也是來勸你的」
「勸我什麼」
「堅持做個好人呀」
陳俊庭啞然失笑「你勸我做個好人……哈,我現在連人都做不了了」接著搖了搖頭
「我不大會說話,我也沒辦法說服你,但是只要你堅持下去,你可以的……」張志邦認真得說著
陳俊庭似乎對他的這段話並不感興趣,因為以張志邦的身分來說好人這個話題,對陳俊庭是諷刺了點;張志邦走上前來將手搭上了陳俊庭的肩上,那種感覺很奇怪,雖然說在生前他們有過短暫的合作,陳俊庭看了看那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了笑,但是當他再回視對方時卻愣住了
「所長,好久不見」
說話的人變成了之前陳俊庭所裏的副所長,也就是在醫院裏殉職的那位
「如果是我來勸你呢」副所長把手放了下來走到陳俊庭身邊
「其實我長你十幾歲,看的也比你多……」副所長頓了一下「幹我們這行的,不能堅持到最後的人很多,不是被送法院,就是像你這種,當然我也是……」
「副座,別這麼說……」
「只是我們之間的差別,在於你還可以選擇」副所長繼續說著
「可是我是真的累了」陳俊庭嘆了一口氣
「而我連繼續累下去的機會都沒有,差一點就可以功成身退得退休了,可惜沒捱到」
「至少你還救了菜鳥呀」
「對了,他還好吧?」
「現在轉任內勤了」

「……昏迷指數3,呼吸、心跳微弱,血壓測不到……」
外科手術室內,醫師對送來的這個病人不斷搖頭,一邊聽著護理小組報上來的狀況
「先輸替代血,並且叫血庫馬上備血……」
「醫師,要準備多少單位?」
「所有的B型血都備上」
醫師邊刷手邊下達醫囑,接著衝到了手術檯旁,在無影燈的照射下,護士已經用剪刀直接將病人的衣物剪去,病人腹部還插著把刀,刀刃的三分之二還沒在肚子裏,護士又立即以碘酒擦拭手術部位來消毒,聽說這個病人是從南投的山上由直昇機拼死命得直接送來台中的。
醫生看了一下已經掛在燈箱上的X光片,評估了一下內臟受損的情況,接著又轉回手術檯,現在如果要搶救這個病人的話,時間是最大的敵人,病人送進來時都已經快沒有呼吸和心跳了,聽說是山上下雪和低溫才有可能讓他撐到現在,希望他可以繼續撐下去。
醫師拿起手術刀在病人腹部刀傷的周邊切開肌膚,直接切至腹腔
「……止血鉗……」醫師向助理喊道,順便又瞄了一眼儀器螢幕上的讀數和輸液的情形
「全血送來了……」
「快,準備換上……」醫師透過口罩下達指示

一股龐大的倦意襲來,陳俊庭不自覺得打了個呵欠
「累了嗎,那你休息一下,我不打擾你了,所長,我先走了」副所長向陳俊庭道別
陳俊庭就在地上躺了下來,看著天上的星光,感覺到無比的舒適,是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舒服,雖然現在是晚上的景致,又是在風吹著的山上,可是並不覺得冷,他很愜意得閉上了眼睛想要好好睡上一覺,感覺好像一下子就進入了夢鄉,而在夢境裏,許多的事情又再度浮現,而且就像是錄影畫面倒帶一樣,從在山上被刺傷開始不斷得快速往前,一幕又一幕,速度越來越快,而陳俊庭則感覺自己越來越輕鬆,整個人輕飄飄的。

監控儀器響起了尖銳的蜂鳴聲,護士在同時用言語解釋了它的意義
「VF(VENTRICULAR FIBRILLATION,心室顫動)」
醫生手上用止血鉗止血的同時邊喊道
「CPR(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心肺復甦術),準備EPINEPHRINE(腎上腺素)及DEFIBRILLATOR(去顫器即俗稱的電擊器)

醫療小組在CPR的同時,原本操刀的醫師放下了病人還沒關上的肚子,衝去抓了剛準備好的EPINEPHRINE(腎上腺素),回過身就往病人身上注射
「…..無反應…..」負責CPR的醫療人員回報
醫師抓起了DEFIBRILLATOR(去顫器)的兩塊電擊板並且下達了充電的指令
「200焦耳,預備」醫師看準了電擊的位置,這種動作他已經做過數不清的次數了,每次都是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機
「CLEAR…..」醫師要求所有人離開病人身體
病人在電擊的當下,身體像是被劇烈的彈起,醫師謹慎得觀察著心電圖譜的反應,接著又喊道
「300焦耳,預備,CLEAR…..」

「喂,別睡啦,大懶蟲」
陳俊庭在深沉中聽到有人在呼喚他,那聲音非常的親切,但是卻記不起來在哪聽過,在幾經掙扎之候,陳俊庭還是決定睜開眼瞧瞧是誰來叫他,當他張開眼時,景色又不同了,星空沒了,淡紫的天空宣告著日出即將到來,僅剩下東方明亮的金星(VENUS)還在撐著,山谷仍是雲海依舊
「這裏啦,轉過頭來」剛才的那個聲音又再次喊道
陳俊庭回頭一看,這一看可真是令他又驚又喜,說話的人是他一位同學,在警校裏很聊得來,也就是在惡夜中與歹徒槍戰,最後寡不敵眾英勇殉職的那位
「你…..你也來啦」陳俊庭激動得說著
「這句話應該我來講吧,你來幹啥,看我呦~不必啦」他的同學笑著說
「我真的是好久沒見你了,沒想到畢業後再聽到你的消息,竟然是……」
「是….是你的頭啦,那次人家運氣不好,你就少在那邊哪壺不開提哪壺」
同學的情誼就是不一樣,同樣是嚴肅的事情可以用嘻笑的方式來閒聊,沒有什麼隔閡
「我說同學呀,你不是有很多抱負嗎」
「我現在來到這兒,又和你聊天,縱有天大的抱負又怎樣呢」陳俊庭道
「其實我對未來也有很多的打算,嗯,我是說當時啦,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不像你還有機會」
陳俊庭一臉茫然「什麼機會?我都來這兒了還有什麼機會可言」
「你現在剛好是在陰陽中間,所以說你是有機會的」同學補充道
陳俊庭搖了搖頭「又一個來勸我的」
「廢話,不勸你,我來幹麼」
「拜託~我已經很累了」
「累你的頭啦,要是我早就蹦回去了」
「算了~算了」

「360焦耳,預備,CLEAR…..」
又是一次的電擊,醫師看著心電圖又慢慢回復剛才的狀況
「天啊,我們正在失去他」
醫師把去顫器的電擊板掛了回去,剛才這是最後一次的電擊
「SHIT…..」醫師咒罵了一聲,接著又回到檯前,這回他自己來做CPR
「EPINEPHRINE(腎上腺素)、CALCIUM CHANNEL BLOCKER(鈣離子通道阻斷劑),增加供氧…..」醫師又喊道,他可沒那麼輕易就放棄

雲海後端漸漸顯露出日出的樣態,金光四射,每個翻騰的雲海都映著旭日的金光
「你的熱忱沒了?老實得回答我,校訓是誠呦」同學又繼續問道
「不是~是真的累了啦」陳俊庭答道
「好啦,少來什麼累了的屁話,你知道人家現在正在搶救你,你不要那麼不給面子好不好」同學繼續說著
「你就算想找我也不是現在來,再等個幾十年吧」
「可是…..」
「沒有可是了,來~你過來」
陳俊庭走向他同學,靠近崖邊的位置
「你看這日出,就像你一樣」
「我不懂」
「傻瓜,黑夜雖然美麗,但是天亮了才有希望,你經歷過了黑暗,接下來的光明就是你的重生,好了~別再問了,你看著日出吧」
「我…..」
太陽逐漸升起,日光越發熾烈,陳俊庭覺得眼前的光亮太過刺眼,不自覺得用手去遮,但是沒啥效用,而耳邊卻還聽到他同學在說著
「好好珍惜,不要放棄」
陳俊庭才想要回頭去向他同學說些什麼,就覺得胸口被人用力一推,還沒來得及喊,就覺得自己重心一失,往山谷裏跌去

「心跳恢復,開始呼吸…..」醫療小組回報現況
「OK,現在讓我們把沒做完的事做完吧」
醫師回到病人的腹部繼續未完成的手術,一旁的護士也跟上來幫他擦汗;在經過了幾個小時的搶救和手術之後,醫師終於將工作告一段落,他疲憊得離開手術檯,邊脫去口罩邊除下手套,經過污走道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這個病人,覺得這真是個奇蹟,當手術室的電動門一開啟時,這個辛苦的醫生被眼前的陣仗給嚇到了,一堆記者蜂擁而上,鎂光燈此起彼落,讓醫師愣住了,一堆麥克風湊了上來,問題都是千篇一律的
「…..病人現在狀況如何…..」
「…..那有沒有生命危險…..」
好在現場有警察幫忙維持秩序,才讓這名醫師可以離開現場去休息,他在離去時回頭看了一眼,副院長和外科主任正在記者的包圍中,而警察也在現場想辦法清出走道,讓剛才的病人能夠推出手術室,咦,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警察,難道我剛才開得這檯刀是有什麼特別的來頭嗎,醫師邊想邊搔頭回到了他的休息室。

空勤隊的直昇機將一批批的警力載上了玉山,其中包含了鑑識人員及偵查人員,而玉山北峰及鳳尾岩還有圓峰山屋都被他們給佔據了,負責這件在山上發生的重大案件,自然又是落回到刑事局的身上,馮震在稍早也來過現場,他在交待了事項之後,便又搭乘直昇機下山了,現場留下一位組長負責,而這位組長在現場見到所有人員都已經按部就班分別進行自己的工作之後,便獨自往山下走去,無線電還傳來山的另一頭的狀況
「…..北峰氣象站的採證告一段落,尋獲屍體一具、狗屍一具及彈殼數枚…..」
組長只點了點頭,一旁跟隨的偵查員便拿起無線電回話
「收到,回程會有直昇機去接你們」
這個組長想要親身由山上往下走一趟,全程得了解整個事件的經過,在排雲山莊時,組長得知當初在這裏待援的人員已經全數安然下山,並且暫時都在南投安置妥當時,又下達了一些指示,接著繼續向山下走去。
過了西峰觀景台,來到了當時陳俊庭血戰的棧橋邊,此處的鑑識人員已經採證完畢,那些被雪覆蓋住的血跡都被找到,並且標上了號碼牌,組長並沒有停留太久,繼續循著血跡往山下走去,直到陳俊庭倒下的位置;組長大約估算了一下,差不多相距了有快200公尺,每走一步都是血跡斑斑,陳俊庭倒下的位置有個清楚的形狀,襯著大塊暗紅結冰的血跡,組長在一旁蹲了下來,順手將白色雪衣的帽子向後撥開,露出了面貌,組長是個女的,梳了一個包頭,白晢的皮膚有著紅潤豐厚的雙唇襯托,墨鏡下的大眼睛正盯著血跡旁採證用的號碼牌出神,彷彿想到了什麼別的事情,她今年三十出頭,算是那種有韻味的輕熟女,高挺的鼻樑象徵她的辦事能力亦高人一等,同時也顯露出她的傲氣,只是這回她眼角微泛淚光,似乎能體會陳俊庭當時所身處的絕境,張倩云,理性與感性交織的女人。

當所有的人員都接受過調查並且做完筆錄,張倩云一一看過後,時間已經是凌晨2點了,張倩云將資料整理後,便獨自開著NISSAN TEANA的公務車上了中投公路,往台中的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駛去。
陳俊庭的特別病房外有警方戒護著,張倩云上前表身分後便進入了病房中,因為是夜間,所以房內的燈光較為昏暗,只有那些醫療儀器,上頭閃爍的燈光及監視屏的顯示比較明亮,張倩云走近仍處於昏迷狀態的陳俊庭端詳著,她不自覺得撫著陳俊庭蒼白的臉龐,並且將蓋到額頭的髮絲撥開,這種親暱的舉動,連她自己也對眼前這個大難不死歷劫歸來的人,不由自主得產生想要去深入了解、去認識他的情愫。
張倩云搬了張椅子,就坐在病床旁邊,翻看這起案件的相關資料,從鳳尾岩和北峰的相關位置圖、圓峰稜線路到圓峰山屋,排雲山莊到血案發生的棧橋,再從棧橋到陳俊庭倒下的位置,她仔細的詳閱每一份資料和照片,希望能從裏面找到蛛絲馬跡,但是還有許多的資料和檢驗結果沒有出來,所以目前也只能看個大概,在天色逐漸微亮之時,張倩云敵不過倦意的摧殘,就趴在床沿睡著了。

這則新聞的確是近幾日的頭條,「高山絕嶺、警方遇襲」、「五名員警殉職、證人喪命」、「歹徒研判三人、一警官命危」…………,馮震快要煩死了,除了要向署長和局長報告外,還要應付記者的詢問,這日在辦公室裏,馮震接起了桌上的電話,那是他的秘書打內線進來
「副座,快,打開電視,真相新聞台」
馮震掛上電話後,打開了電視並且轉到真相新聞的頻道,噹的一聲,馮震手中的遙控器摔落,而他也呆愣在當場,畫面中播送出鳳尾岩下方警方的濺血惡戰,一個個倒下的身影,馮震轉身拿起電話撥出去給秘書
「去~去幫我查看看,這捲帶子是那來的,我要一份拷貝」
馮震說完後掛上電話,整個人往椅子裏倒去,電視還播到林懿芬對著鏡頭的畫面,馮震覺得自己的血壓又升高了。

說到林懿芬,她在醫院休養觀察幾天後,狀況已經回復了,雖然他也曾想要去探望陳俊庭,但是電視台不斷得催促她回去,在知道陳俊庭已經脫離險境並且住在警力戒護的病房,林懿芬也就放心得北返了,現在的她可是電視台裏的大紅人,上頭有意利用這個機會炒作,並且把她捧紅,不但安排她做專訪,還用那段帶子作了一個專題報導,內容除了對警方的殉職人員假意的歌功頌德一番之外,主要還是在奚落警方的無能,對於陳俊庭和范彥璿冒死將林懿芬救下山來的這段卻是著墨未深,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懿芬也不好反對什麼,因為下一波的人事調動作業中,她便是主播台上的首選。

派出所的辦公室,一群警員擠在電視機前看著林懿芬的節目,當提及他們所長陳俊庭時,大夥都聚精會神得聽著,此舉讓他們的代理所長蕭慎遠頗為不快,心想,現在當家做主的是我,你們想的那一個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哩,蕭慎遠走向前去,向著電視機前的警員喝道
「不用上班啦,都圍在這幹什麼,巡邏的還不出去,……還有你,對,就是你,戶口業務作好了沒有,我待會要檢查」
蕭慎遠看了看那些不大願意散去卻又無可奈何的警員,於是衝到值班台去拿了勤務表再次對裏頭吆喝
「再不出去試看看,我現在來對勤務表,到時候我就開始處分人」
「那備勤可以留下來看嘛?」一名備勤的警員問道
「全部出去給我方塊勤務小區域巡邏,我現在就改班,有事再叫你回來處理」
蕭慎遠除了值班以外,把所有的人都趕出去上勤務,他站在電視前看著先前報導的新聞,不屑得哼了一聲,隨後便關上了電視。

張倩云從兩名傭兵身上還有墜崖上尉所遺留物品上的指紋,比對出他們的真實身分,再細一步得去追查他們的過去,他們都有一項共同的特徵,就是都曾在一段相同的時間裏,在軍中同一個部隊單位中服役,就連喪命的張志邦也是一樣,這點讓張倩云非常感興趣,這也說明了他們為何會有嫻熟的戰技、精良的武器和冷血的執行力,她現在看到的就像是國外的傭兵檔案,而對於山地和雪地的突襲作戰,讓警方大亂陣腳,也印證了特種部隊的精實訓練,張倩云再調出先前風華大樓槍戰的檔案,這些傭兵深夜進入會計師余光翌的家中找東西又無所獲,而余光翌卻陳屍在玉山上,那麼這樣看來,應該是余光翌先遇害之後,傭兵才上他家找東西的,因為如果他當時還活著的話,就不用這樣大費周章;風華大樓案後抓到了張志邦,而後他轉為污點證人,其中策反他的羅蘭,卻在下山途中車禍意外身亡,經過張志邦的帶領,破獲了宜蘭外海的軍火庫,經由彈道比對,意外破獲樹林運鈔車強盜殺人案及巡防艇喋血案,雖然緝獲一嫌承認犯下運鈔車的案子,但是對於巡防艇事件卻是矢口否認,嗯,這下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張倩云除了在辦公室之外就是不斷往返一些案件關聯的現場,她回到羅蘭車禍的事故現場,從育幼院開始,獨自步行到護欄被衝斷的地方,雖然說羅蘭的車子已成一堆焦黑的廢鐵,而路面上又經歷了許多的日子,縱然有什麼跡證,也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張倩云還是發現了幾個疑點,首先她詢問育幼院的其他修女,羅蘭是從不超速的,況且在山區服務了這麼多年,對於此處的路況應該非常熟悉,再者,羅蘭的車子都有定期保養,機件故障的可能性降低,而在連續彎路的路段羅蘭更沒有理由超速行駛,除非她在急什麼,還是被人追趕,山壁上的刮痕這麼長,照理說應該可以提供足夠的摩擦力來讓車輛停止,但是看到山壁上的刮痕深度,卻是隨著長度而由淺漸深,代表了車輛仍在繼續加速,她為何不減速,這都有違常理,而車禍報告上記載,在撞上護攔前,地面上留有很長的煞車痕,更證明車輛的機件是正常的,所以結論只有一個,羅蘭是被外力影響而發生事故的,有另一輛車將她給硬生生的擠下山去,這樣連結起羅蘭的死因是和張志邦的策反是有關係的,只是那些兇手可能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讓張志邦供出了東西。

這日張倩云回到宿舍時已經是晚上8點了,她原本住在北部,這次因為這起事件而奉派前來調查,所以暫時給安排了職務宿舍;她進了門後快速得褪去衣物到浴室中淋浴,熱水產生陣陣氤氳的蒸氣,張倩云任水柱衝擊自己,她在腦海中還在想著,巡防艇血案中,根據生還的海巡官員的筆錄,歹徒突擊的方式是有規則性的,他們先摧毀具有通訊指揮管制功能的艦橋,再破壞艇上的主要火力-20MM機炮,使巡防艇失去通訊求援及反擊的能力,然後再擊毀引擎動力和吃水線下的船殼,歹徒就是要巡防艇沉沒,如此規律性的攻擊先後順序,媲美軍方的攻擊準則,雖然攻擊使用的武器與運鈔車劫案是同一批的俄製武器,但是運鈔車劫案的拙劣手法,歹徒不但一毛錢都沒帶走,還殺了一堆人,這與海上那件乾淨俐落的比起來實在是差太多了,所以合理的推論是有兩組人馬,一是這群傭兵,另一組便是幫派份子,只是傭兵和幫派份子的結合也太過奇怪了,那一陣子在道上的確是有傳出幾個堂口被人用自動武器給掃了,而那時候並沒有相關傭兵這種的犯案模式出現。
張倩云披上浴衣,另一隻手還拿著浴巾擦著頭髮便出了浴室,她拿著厚重的公事包來到床邊,抽出了幾份案卷便趴在床上看著,傭兵再繼續發生的案件,應該就是那件醫院戒護的慘案了,死了一個快退休的巡佐,一名警員重傷,還是剛畢業不久的,張倩云看到這裏不自覺得鼻頭一酸,根據事後的調查,重傷員警身上的彈頭為9MM,並且經過他的指認,歹徒使用的是德製的衝鋒槍,張倩云又翻閱了一下採證的相片和一些鑑定的報告,在玉山上傭兵使用的自動武器也是德製的突擊步槍,他們要殺被捕的張志邦,並不是因為他背叛了,而是怕他會………會說出什麼,好在當時的派出所所長建議將病房調換,所以張志邦沒事,倒是可憐了我們兩位同仁了,再看一下那個派出所的所長是-就是現在住院的那個陳俊庭,這真是巧呀!風華大廈槍戰在他轄內,醫院戒護慘案又是他的人,聽說他和羅蘭談過話,結果羅蘭也死了,接下來是張志邦也在山上被殺了,還加上五位同仁的性命,差點連他也都賠上了,這個陳俊庭可真是個倒楣星君,什麼倒楣事全叫他給遇上了,而這次馮副座指示他,不遠千里得到那個山上去取回一樣重要證物,可是怎麼都沒聽說有找到這樣東西,聽說是把鑰匙,我真得要和這位陳俊庭好好聊聊,玉山上同行的人都說他有勇有謀,力抗傭兵,張倩云回想到在山上看到他沿途的血跡,心中暗自肯定了別人對陳俊庭的評論。
換了套乾淨的衣服出了宿舍,時間已經是22時許了,張倩云到街上胡亂吃了些東西充當晚餐,然後又回到宿舍裏,她繼續翻動著她那堆資料,無意間翻到了一張陳俊庭的檔案照片,相片中的他是充滿自信的笑容,這和現在那個躺在病床上插著管子的人大不相同;擱下了資料,她倒在床上,可是精神卻越發得好,突然間一個念頭想起,她拿起了車鑰匙和公事包便出門去了,沒錯,她又想去醫院看這個謎一樣的人。

這晚是張倩云這週第二次在醫院過夜,她依舊是拉了張椅子靠近病床,邊看資料邊打發時間,不時還端詳一下那位病人,最後她還是趴在床沿睡著了,只是這次是靠在陳俊庭的右手邊,而她在睡著時卻不自覺得握住了陳俊庭的右手,在她心裏是希望臥床的陳俊庭趕快醒來。
清晨5點,巡房的護士來到病房,見到這有趣的一幕,於是便小心翼翼的輕手輕腳不去吵醒睡著的人,天空已經顯露出魚肚白,當曙光從窗戶照進病房,隨著時間而移動上了陳俊庭的臉龐;張倩云突得醒了過來,她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手,而她不敢放開,深怕這一放會碰碎什麼,張倩云起身看去,陳俊庭微微得張開眼睛,透過蒼白的嘴唇吐出幾個字
「這……是哪裡?我回…來了嗎」
張倩云靠上前去輕輕得搭著他的肩頭道
「學長,這裏是醫院,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她又轉頭對著門外喊道「外面的同仁幫我叫一下醫生」
陳俊庭慢慢回過神來,看清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接著又對著眼前的張倩云問道「懿芬呢?她…..怎麼樣了?范彥璿在嗎?」
「你放心,學長,他們都很好….」
醫生和護理小組趕進病房打斷了對話,但是張倩云可以感覺到陳俊庭在問到林懿芬時,他的手是有力的;張倩云退出了病房,至少她現在知道陳俊庭已經清醒了,很快就可以向他詢問許多的問題,了解事件的真相;她來到停車場發動車子,準備繼續去研究更多案件的細節。

在電視台裏,林懿芬正在補妝,她先前擤了一下鼻子,發現帶著些許血絲,醫生說這是高山病的後遺症,那是之前肺部浸潤的體液
「還有5分鐘….」導播對著攝影棚喊道
今天是林懿芬第一天坐上主播台的日子,她的內心是既高興又緊張,希望待會報新聞不要吃螺絲,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嗨,林懿芬嗎,我是范彥璿」
「嗯,什麼事,你說」
「我想說什麼時候,我們一塊去醫院看看俊庭….」
「嗯…..好啊….可是我在忙,再聯絡好嗎…我先掛摟」
林懿芬也不等另一頭范彥璿說完便掛了電話還關了機,接著又拿起稿子再唸了一遍
「….3、2、連線….」
「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林懿芬,歡迎收看今天真相的整點新聞,首先為您播報一則頭條焦點,行政院今天表示…..」
范彥璿在路邊對著被掛上的電話搖頭,一旁商家正好開著電視在播著新聞,范彥璿看到電視裏主播台上的林懿芬,那種感覺好像不是他所認識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陌生感,和那個與他們一塊喝啤酒吃宵夜的林懿芬越來越不像。

陳俊庭清醒之後接受過了一些檢查,他昏迷了快一個禮拜,醫生都覺得他是個奇蹟,尤其是到院前那種失血過多的狀況和在手術中危急的情形,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勉強坐起來,用著虛弱口吻和人對談,肚子上的疤還會作疼,不過總算是活過來了,陳俊庭現在不能有太大的動作,站起來就是一項困難的動作之一,而飲食方面也都以易消化的或流質的為主,別忘了他肚子上挨的那一刀可是讓他截去了一段腸子,陳俊庭接受了許多醫療上的診治和觀察後,他主動向醫生問的問題居然是
「醫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把尿管拿掉好不好,那玩意塞在裏面,亂不舒服的…」
「先前是因為你都在昏迷,現在雖然你清醒了,可是下床還是不方便….」醫生在某樣表格上狂草著看不懂的英文邊說著
「不會啦,我可以下來自理的…」
「所以還是再過幾天吧」醫生剛好寫完,抬起頭對著陳俊庭下了結論,一旁的護士看到陳俊庭聽到醫生宣判後的表情,都要忍著不笑出來
「不過,你可以離開加護病房了」醫生在出去前又丟下了一句
陳俊庭覺得至少這還算是個好消息,可以離這些儀器和管子遠一點了。

陳俊庭轉到一般病房之後,還是有著不同的待遇,他住的是單人房,看似非常的豪華舒適,但是是為了方便警方的戒護及工作,他一個人住在這邊,其實還是挺無聊的,沒事頂多只能和醫生護士聊聊天,再不然就是和進來上廁所的戒護的霹靂小組閒扯,不過他們都不會待久,深怕會出什麼狀況似的,這日陳俊庭躺在床上,拿著電視的遙控器亂轉,無意間轉到了真相電視台正在播報新聞,也好,都已經不知道現在外邊是什麼世界了,陳俊庭看著新聞發現主播竟然是林懿芬時,他高興得像個什麼似的,想要打個電話什麼的去給她道個賀順便再聯絡一下范彥璿,想要與他一同分享歷劫歸來的喜悅,但是忍住傷口的疼痛挪到電話旁,撥了應該會響的號碼後,才知道這裏不能打外線,再加上現在對他的嚴密保護,連會客都是被禁止的,這也難怪他出了這麼大事,卻沒人來看他,想到這兒,他突然記起來了一件事,那天握著我的手叫我學長的女人是誰,她為何能進來,下次我得好好問問她;唉,現在就跟坐牢沒兩樣,坐牢還不用掛著尿袋哩,陳俊庭想著無趣,便又躺了下來,這次動作稍微大力了些,疼痛毫不客氣得讓他骴牙裂嘴起來,但是當看著電視裏林懿芬的風采時,陳俊庭又不覺得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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